星期天剛從日本吃吃喝喝自助旅遊回來,沒想到星期二中午就接到媽媽的電話,說是阿嬤狀況很危急,後來下午再打電話回去,阿嬤已經走了。

阿嬤其實是外婆,因為爸爸這邊的我們叫爺爺奶奶,所以阿公阿嬤代表的就是外公與外婆。

由於我們是外孫,所以事實上只有每年過年回娘家還有暑假時有機會到當時還住在彰化鄉下的阿嬤家,兒時的我跟妹妹台語也很不輪轉,只有跟在小學當主任的阿公講的上話,受日本高校教育的阿嬤就幾乎沒辦法溝通,只能點頭搖頭傻笑。

阿嬤家在彰化南邊的溪州鄉,附近有濁水溪,所以幼年的我和妹妹時常跟著表兄弟姐妹們去溪邊玩沙,那時的我很羨慕比我們大很多的表哥表姊們都會做的泥巴球,黑色的泥巴球又圓又大,我自己卻怎麼樣也揉不出來;後來大一點了濁水溪也開始整治,就沒再去玩過了,我反倒比較常一個人騎著單車在長滿蘆葦的田野間亂逛亂晃,想像自己身在宮崎駿卡通裡,也許一個轉彎就會進入神秘魔法世界遇到龍貓;阿嬤家是傳統的三合院,前院有很大的空地可以晒榖打羽球,還有養豬的地方(小時後記得還餵過豬)和傳統的打水筒,夏天有結出大把大把甜美多汁果實的龍眼樹;後院也不小,有花圃和小顆的芭樂與揚桃,比較小的時候後面還養雞鴨,鵝黃色的小雞小鴨圓絨絨的非常可愛,但媽媽說她小時候餵鴨的時候都很怕會被啄到;廁所都在更後面的一排房舍裡,所以上廁所都得特別跑出主屋才行;印象中阿嬤家的室內總是稍微有點陰暗,但夏天時站在主屋和邊厝(聽說是以前給叔公嬸婆之類長輩的房間)」之間的巷仔路卻很涼爽,我還記得兒時坐在巷仔路的長凳上一邊剝龍眼殼,一邊發呆看著空地因為太陽而蒸氣騰騰,風吹來熱熱的還帶了點乾燥泥土與樹葉的氣息,時近黃昏我們一群小孩就會跑去灌蟋蟀,後來抓到的蟋蟀到底都怎麼了我也忘了,不過有次媽媽有炒蟋蟀給我們吃,我膽子比較大吃了一隻,脆脆的、咬破後有點粉粉的口感。

阿嬤的灶腳頗大,裡頭以前有一個很大的古灶,很小很小的時候阿嬤家還沒有裝熱水器,都是要用古灶燒了水後提到浴室才能洗澡;以前表哥表姊們會把蕃薯放在火已經滅了的灶裡,等晚一點時消夜就可以吃埪蕃藷了,不過很多時候蕃薯根本就不會熟所以還是得拿到電鍋裡蒸了才能吃;灶腳後頭有個洗衣服的地方,以前過年時看過阿姨和媽媽在那邊拔雞毛,一缸子熱水裡飄浮著花花綠綠的雞毛令我毛骨悚然,只敢遠觀而不敢近前,但睡前我們都會來這裡刷牙,用傳統的打水筒打水上來洗手腳。

現在想起來,雖然我們只是眾多外孫的其中幾個,但其實阿公阿嬤還是很疼我們的,小時候有陣子不知道為什麼迷上了鄉下的碗粿,那次暑假待在阿嬤家每天下午都唸著碗粿碗粿,阿嬤就會叫阿公騎著他的老爺車出去看碗粿來了沒;阿公雖是小學主任,但其實還是家裡種田的農家子弟,所以一直到他突然因為中風倒下前,他和阿嬤都還是日日天剛破曉時就下田去。有一年暑假有幾天我一個人待在阿嬤家,晚上時跟阿公阿嬤一起睡覺,但一直到天快亮了還因為老人家的鼾聲睡不著,早早就爬了起來阿嬤還說阿哪ㄟ甲呢早就起來了,但過沒多久自己又爬回床上一路睡回籠覺到十點才醒過來。七、八月的暑假天熱,阿嬤會買好一袋芋仔冰或蜜豆奶放在餐廳的大冰箱裡,讓下田回來的阿公可以吃點涼的消暑,小時候我跟幾個表姐妹笨笨不懂事,自己翻箱倒櫃拿出來吃,結果把芋仔冰都吃光光害阿公沒得吃,如今想來真是一群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屁孩,很不好意思。

阿嬤家以前還有隻老狗叫做ㄟ西,沒有人知道「ㄟ西」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只常常看到牠在廚房和主屋間的簷下懶懶的晃來晃去,不太吵鬧,吃阿嬤倒給牠的剩飯。然後有一天ㄟ西就不在了,印象中媽媽好像是說ㄟ西跑出去被車撞到就走了。

小時候看到的阿嬤大多是穿著要去下田工作的衣服,帶著斗笠或是在廚房裡忙忙碌碌的樣子,大學時有一年暑假要從高雄回台中時,媽媽開車來接我,順便帶著阿嬤要去看別的親戚,那時的阿嬤身體仍很硬朗、駝背也不嚴重,還能自己騎機車出去買菜、種花、做蘿蔔糕和包包仔粿,把家裡打掃的一塵不染;那次阿嬤穿了一件粉紫色小碎花的雪紡洋裝,平底跟鞋,搭配珍珠項鍊和成對的耳環,提了一個忘了什麼顏色的小提包,因為下田農作被曬的黝黑的臉龐上抹了薄薄的粉和脣膏,笑起來總會看到虎牙邊的一顆金牙(還是銀的?我忘了),深深刻印在臉上的紋路看的出歲月風霜和她為子女煩憂的紀錄。記得當時我還跟媽媽說,阿嬤身上這件洋裝是新買的嗎?以前沒看過,怎麼這麼可愛粉嫩的顏色?媽媽才跟我說,哎呀你不知道嗎?你阿嬤很愛漂亮的,出門一定都要好好打扮過的啊!

於是我才想起,阿嬤似乎還有幾件舊旗袍,其中一件黑底紅花的特別貴氣大方,所有的外套毛衣棉襖都很少看到脫線或毛球,還有那串珍珠項鍊,鵝黃淡雅閃爍著粉粉的白色。

受日本教育的阿嬤愛漂亮又注重外表要乾淨整潔,一直到今年過年時因為行動不便、所以來有電梯的家裡住幾天時,即使身體很不舒服了、精神胃口都不好,但又瘦又小的阿嬤仍記得起床後要梳頭,客人來看她時要上妝擦粉、身上的衣服也一定要拉的平平整整;陪她看電視時我用不太輪轉的台語隨口亂講一些好聽話逗她開心,阿嬤笑起來時薄薄凹塌的嘴唇大大咧開,深刻的皺紋依舊,但卻帶了多一點點像孩子似的開心。

阿嬤走了,我其實並不是太傷心,但總覺得心裡空空的,突然間很懷念阿嬤的包包仔粿,其實就是外頭人家賣的草仔粿,但阿嬤親手做的比外頭來的Q香許多、帶了一點生腥草味的黏粿緊緊夾了粗粒甜花生餡或香鮮的菜哺鹹餡,用粽葉兩層包裹,所以叫做包包仔粿。上一次回家時媽媽有問阿嬤作法,於是我想著,也許之後再自己來試做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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